半晌，他挽袖研了小半盏墨，取来羊毫，却是以左手执笔，低肘在纸张上缓慢地写了几笔，一时眉心拧紧，于是又将笔换过右手，同样也勾了几画，接着交还左手，如此反复，看得陈焉惊讶不解。

也不知他换了几次手，脸上神情倒是越来越显急躁，写了没一刻钟功夫，谢皖回仿佛脾气上来了，咬牙切齿，忿忿地用左手掐着那笔，也不再换，只大力在纸上一阵龙飞凤舞，奋笔疾书。

末了，摔笔在案，一脸铁青地立在柜台后边，模样懊恼不已。

陈焉愣了许久，一时不知该作何言语，看他用左手写字，心间似有硬物突突直跳，脸颊没来由涨了几分，辣辣地抹了一片。

他低下头，迈入门时特意放重脚步，在门槛处弄出响声。

谢皖回猛地觉察他进来，匆匆把面前的纸推到角落，另一沓纸随之压上，目光撤开，既不理睬陈焉，也不再看那纸。

陈焉顿了顿，望一眼那大柜道：&ldo;尺我拿来了，须有垫脚之物才好够着柜顶丈量。

&rdo;

&ldo;等着。

&rdo;谢皖回环顾四周一眼，并无合适的，便转身打起帘子进去找。

见他入了内室，仿佛往院子那头直走，一会便没了声息，陈焉悄然望了眼细竹隔帘，放下手中器物，轻轻行至柜台边，将压在最底的那张纸不动声色地抽出，仔细一看。

愣了。

纸分两侧。

左侧是歪歪扭扭的一串&ldo;左&rdo;字，右侧则是工整流畅的一串&ldo;右&rdo;字。

看得出来左边在竭力模仿右边的笔势，奈何良劣分明，结果写到最后，便再无左右两字，只是单凭左手，写一个&ldo;丑&rdo;字，又一个&ldo;丑&rdo;字，再一个&ldo;丑&rdo;字，半页的&ldo;丑丑丑丑丑丑丑丑&rdo;密密麻麻纠结了一团塞满纸面，扭曲不已，如泄恨一般，涂得乌七抹黑。

陈焉呆住的唇角乍一抽，差点大笑。

偏偏那大夫赶在这节骨眼上回来了，脚步俨然已到竹帘之后。

他急忙将纸张重新压住摆好，此时谢皖回正揭了帘子出来，手上提着一张结实的四脚方凳，搁到柜子跟前，才欲说&ldo;这个用得&rdo;，忽然抬眼看见陈焉半掩嘴唇，似乎忍什么忍得艰苦，别过脸不肯瞧他。

&ldo;你怎么了?&rdo;那大夫颦眉上下扫了他一遍，不料话音刚落，陈焉居然怯生生地咳嗽起来，半边脸涨了个全红，一面大咳，一面拿眼使劲往墙上看，好像粉白的灰也能叫他看出五颜六色似的。

谢皖回忍不住肝火上撩，&ldo;大热天，没风没尘的，你咳什么呀!‐‐还有你顾着看那堵墙做什么，你看它，它便能开花不成?&rdo;

陈焉强忍着喉咙发颤，忙不迭摆手，按住不自觉往上翘的嘴角，低头直往那凳上走：&ldo;没事，没事。

我，咳，我这就去量。

&rdo;

&ldo;莫名其妙!&rdo;谢皖回口中犹骂，没好气地将柜台上捆好的药包摔作一堆，手脚麻利地勒成一小沓，垄在案边。

才熟稔地弄着，背后隐约又有笑声传来。

他太阳穴猛一跳，索性连药也撇了，半偏着头转过身，双手叉腰，怒目仰视那个扶着半只抽屉闷声发笑的人。

他凉飕飕地讥诮：&ldo;陈师傅，量个木柜居然也这么有趣?瞧把你乐的‐‐&rdo;

陈焉姗然咳了一声，缓缓道：&ldo;这柜子是有趣。

外头漆色冷硬，颇为怕人，可抽开才知里头木质清浅，倒有几分可爱。

&rdo;

什么乱七八糟的。

谢皖回狐疑地剐了他一眼，冷哼一声，再不理会，埋头自己忙活去了。

陈焉依然闷笑，继续度量药柜。

可不过一盏茶的功夫，谢皖回忽然蹙眉停手，回头又看他，半晌一句：&ldo;喂，你刚才说的……果真是柜子?&rdo;

陈焉微微一笑：&ldo;果真是柜子。

&rdo;

南柯巷的人茶余饭后有个习惯‐‐看巷口的什婆子掰指头。

一掰便是一件稀奇事。